他印象最深的一次观影是在去年清明节,于谦主演的《老师·好》在晋江的影院有排片,他带着四名主任工程师,从位于石狮的项目驻地驱车20公里前往。时隔一年有余,这份兴致仍未消退,他对电影中的部分情节依然印象深刻:“记得苗老师免费给学生深夜补课,就为了让一些家庭贫困但有梦想的学生能考上大学。还有就是苗老师看到班上有好苗子的那种喜悦,就像看到了他自己曾经的模样。”
罗长维是个好苗子。
2014年7月,他从重庆交通大学研究生院桥梁与隧道工程专业毕业,到武汉沌口长江公路大桥项目南岸分部主墩工区当技术员时,时任分部经理杜俊(现任分公司副经理)就看出他的潜力:“小罗是已经打好底的油画,只需稍微勾勒,就可以成为一张世界名画。”
他的判断来自这名新员工身上显现的特质。
那时,新来的技术员们正好遇上栈桥植桩、围堰抛锚这些最辛苦的水上施工内容。大家每天早上6点起床,7点登船,在江上一待就是一整天,中午也无暇休息。体力上的巨大消耗,常常让这群夜归的年轻人发出同一种信号——回宿舍躺着就好。
例外只有一个——罗长维。
他的路线是一头钻进时任工区副经理马文兵的办公室,把白天遇到的问题一个不落地问个遍。
马文兵是五分公司的“建桥明星”,此前他已参建五座世界级桥梁,是技术员们眼中的“万能”马哥,也是愿意倾囊相授的好老师。但面对罗长维的求知欲,马哥既感欣慰,也会偶尔“吃不消”:“他只要有问题,不管多晚都会拉着我问,就一定要搞明白。”
成长是显而易见的,罗长维比同期进来的技术员更快熟悉现场的方方面面,在学校打下的扎实基础也开始有了可以应用的现实场景。
“我们那时都是画平面布置图,对立体图的作用还没有形成概念。”徐海云当时是主墩工区主任工程师,他记得第一个尝试画三维立体图的就是罗长维,“他的软件应用能力很强,当时绘制的主塔和所有临时结构三维模型都很贴合现场实际。”
制图效果在主塔施工交底时迅速显现。第一次接触三维模型的施工队感觉就像看到了工程实体,那些“你不说我也知道怎么做”的老师傅还惊奇地发现,主塔模板在爬升过程中,根据塔型变化做出的尺寸调整,在三维模型中都有精准体现,不用再为弥补经验判断造成的误差,而耗费多余的时间和精力。“这直接简化了他们的工作,所以施工队都很佩服他。”徐海云说。
在时任工区经理于东东看来,罗长维会尽力考虑如何让工人施工更便捷,但在原则性问题面前也绝对硬气,“他很注重细节,主塔外观修饰上的一点小瑕疵,都会触动他的神经。”
因而当罗长维发现在主塔模板施工期间,工人们拼装的部分面板平整度并未满足“面板拼缝错台量不大于1毫米”的质量要求,且模板对拉螺杆和死拉杆的安装质量也存在缺陷,可能影响拆模后的混凝土外观质量时,他二话不说,要求施工队将所有拼装不合规的面板全部重新调整;拉杆紧固螺栓施拧不到位的,一颗颗检查拧紧;死拉杆焊缝质量不达标的,全都进行补焊。原本带班队长还想以工期压力为由找他通融通融,不曾想他只撂下一句“质量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”。
罗长维的特质让他兼具稳重感与灵活性,也让他每年都会经历角色转变,从技术员到技术主管再到工程部长,成长轨迹令人艳羡。
移动那座山峰
2017年9月,罗长维再次迎来职业生涯的“决定性瞬间”。那时还是工程部长的他,正随同时任项目总工张延河(现任分公司总工)参加在郑州举办的中国交建品质工程创建示范经验交流会,分享沌口大桥品质工程创建经验。当晚张延河突然收到公司的紧急通知:福厦高铁中标,要求跑步进场!他径直看向罗长维:“你要跟我过去,过去当副总工。”
福厦高铁是国内首条跨海高铁,对于中国高速铁路发展具有里程碑意义。二航局中标的第6标段是全线施工难度最大的标段,其中全线重点控制性工程——泉州湾跨海大桥也是国内首座跨海高速铁路桥。可以预见,该项目将为二航局打造铁路桥梁品牌给予有力支撑。
此时,面对这个重大项目和又一次角色转变,罗长维却没有多想,他甚至来不及回武汉整理行装,就匆匆赶往泉州。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,但当他抵达项目总部临时办公地,翻看铺满桌面的铁路施工图纸时,他感觉“完全懵了”。
如果将施工图纸比作菜谱,公路“菜谱”会呈现每盘菜的模样,一目了然;铁路“菜谱”却显得相对隐晦,你只能看到每种食材在不同的菜品里呈现的状态,若想对整盘菜形成印象,你必须翻看多份关联“菜谱”,找寻食材的既定搭配,这足以令许多初访“食客”失去食欲。
此时,只熟悉公路“菜谱”的罗长维面对需要他统筹的铁路“菜谱”局面,不仅失去了食欲,更动摇了信心。
这一幕似曾相识。
2016年6月,罗长维升任沌口大桥工程部长,从掌管一个工点到管控8公里全线,工作性质和内容截然不同,处事的视野、思维、格局都亟待调整,他一度也感到极不适应。
“我当时在主墩工区,已经对施工内容烂熟于心了,闭着眼我都能把这个东西做起来,很轻松没压力,又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,很开心的。”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进入新领地的窘迫,“我那时连南接线分部都没去过,第一次骑着电瓶车过去看的时候,还迷路了,我就在里面绕圈圈,直到碰见当地村民,才把我带出去。”
“迷路”的罗长维有时在工程部加着班,面对一沓不熟悉的报表、材料,会突然起身跑回以前的工区办公室发呆,想象再回到那个燃烧青春的主墩现场。
退缩的情绪还将他送进张延河的办公室。作为总工,张延河心里清楚,这个好苗子极具可塑性,于是赶紧给他踩刹车:“上都上来了,你还想着下去?你给我坚持住啊!”马哥也开导他:“你的成长始终是要经历这个过程的,你肯定要适应不同岗位、不同角色的转变,这次如果没坚持住,你的成长肯定就会慢下来。”研究生导师的期待也开始在他脑海里盘旋:“希望再次见到你时,你已真正长成一颗参天大树。”那一刻,他突然意识到,坚持住才能遇见更好的自己。
当罗长维重拾信心,进步便不是一件难事。实际上,他对新的工作内容上手极快,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,便完全适应了新的岗位角色。
现在,考验再次来袭。不同的是,从跨江公路桥转战跨海铁路桥,从全线8公里到全线27公里,从行动听指挥的“老兵”到坐镇指挥部的“新将”,留给罗长维的没有适应期,只有催促令。这意味着,从技术策划、工程量统计、临时结构设计,到方案编制、对外协调、信息化管理……他负责的每一项工作都必须满足苛刻的质量标准与时效性。
“我当时连看图纸都觉得吃力,就感觉有点hold不住了。”罗长维坦言,那段时间,压力就像移不走的山峰,让他食不知味,寝不能寐,暴瘦十几斤,还差点因耽搁急性阑尾炎治疗,危及生命。
这是他的至暗时刻,却也激发了他“拼到底”的韧劲。
为了尽快把准铁路项目建设脉搏,无数个寂静的夜晚,他一头扎进铁路工程的各种方案、工艺、标准、规范、管理制度中求索,不知不觉迎来天亮。同事们都说他对自己太狠,他也觉得自己有种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”的悲壮,但面对这场必须打赢的硬仗,他不想输给自己。
当罗长维想变强,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可以更强。
他开始在知识结构调整与思想观念转变中弯道超车,从情绪波动到心态平稳,从不堪重负到力抗重压,从工作举步维艰到管理渐入佳境,他不仅带领技术团队在跨年前就完成了最紧要的工程量统计任务,还与副总工翁方文联手完成了两项重大方案——”精品工程、智能福厦”创建实施方案、项目信息化应用及智控中心建设方案的编制工作,为项目高标准建设提供科学指引和行动指南。
在后来的回忆中,罗长维从不否认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磨砺过程:“但是当我坚持下来、熬下来了,回头一想,其实还是蛮有收获,蛮有成就感的。”
因此,当新一轮挑战再次开启,他感觉“有了胜任的信心”。
师者匠心
2018年4月,随着项目总部运转井然有序,分部建设渐入正轨,罗长维从指挥部转战作战区,出任项目二分部总工,全面负责近16公里桥梁线路的技术质量管理工作。
“二分部线长点多,必须有统筹思维,发挥团队力量,才能把事情做成。”到任伊始,罗长维就明确团队打造的重要性,并对组织架构进行优化,根据工程量与施工难易程度,将全线划分为四个架子队,每队设置一名主任工程师,全权负责队内技术质量管理工作。
“他们是技术和生产的衔接者,既要做好施工方案,也要保证方案交底、材料组织、现场落实。”罗长维清楚,这种双重身份对主任工程师的综合素质要求颇高,但实际担此重任的四名90后均是刚毕业一两年的新手,如何让这些有底子的年轻人工作起来有底气?罗长维觉得,这是他的使命,“就像当初我的导师和张总对我那样。”
罗长维读研时,常跟随导师去做桥梁荷载试验,帮忙整理数据,出试验检测报告,“我写好报告交给他,他会逐字逐句给我改,每个字的表达都会仔细考量,因为你要下结论,表达上就不能有歧义。”导师有时会在凌晨两三点给他发来报告批注,也会开玩笑似地说他的排版“像给鸡抓了一样”,让他调整字体、行距问题,“他都快要退休的人了,对待事情还是非常严谨。”
相同的体会来自他初任工程部长时,总工张延河对他的支撑。“那时我写方案、做PPT,他有时会坐在我旁边,看我的结构思路、文字组织、甚至标点符号。然后手把手指导我修改,一个字一个标点的抠细节。”待罗长维上手后,张延河就让他主导各种技术材料的撰写,“他觉得不断给我加压,给我安排任务,我才能从中学到更多东西,才能更快成长。”
好苗子需要好老师,现在,轮到罗长维了。
一直负责现场施工的架子四队主任工程师刘小辉记得,自己刚接手技术质量管理工作时,内业基础还很薄弱,方案编制没思路,CAD画图也不熟,罗长维对他们的要求又非常高,一度让他很不适应。“当时罗总让我写渡线连续梁方案,我花了好久才憋出来,效果却不好。那晚罗总就把我叫到会议室,手把手教我怎么写,从最基本的思路、大纲、框架、工艺一点点给我讲,一连花了好几个晚上,把方法教给我。”刘小辉说,那是他工作以来写得最正规的一篇方案,也是从那时起,他开始对新的工作内容有了信心。
架子三队主任工程师王成龙常会想起写陆上墩身施工方案时的不易,“那段时间,我感觉每天早上睁开眼,就是去会议室看图纸、查规范、写方案。”他回忆,当时为了给现场提供最安全、简便、可行的施工方案,罗长维还建议请现场施工班组一起讨论工艺,针对工人的操作习惯修改方案,“我前前后后改了好多次,每天都熬到三四点,有那么一刻,我真的觉得熬不下去了,但是罗总就一直在我身边,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为什么要这么写,我们把方案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好几遍,格式一段一段调,最后方案写出来,交底的效果就很好,回头想想真的是一笔财富。”
在架子一队主任工程师周成穗看来,罗长维的带人思路会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,每一步都“很安心”。
2019年4月,随着设计院的施工图纸基本出齐、二分部的墩身及连续梁施工也排上日程,罗长维决定对四名主任工程师进行一次集中“培训”——带他们重新梳理所有图纸。
“这是他思考已久的决定。”周成穗说,“因为我们都没有铁路施工经验,对铁路桥的各种结构并不完全清晰。比如电缆上桥,桥上的供电系统、通讯系统、信号系统其实都要通过墩身上去的,所以墩子里会有许多预埋件,如果埋漏了,后面就很麻烦,罗总就希望我们尽快对图纸有精准把握,才能不犯错,把事情做成。”
梳理图纸时,周成穗感触最深的是罗长维的“解题思路”:“他先从梁上开始梳理,让我们把最陌生、最复杂的东西先搞清楚,因为梁上这些东西,最后是会反映到下部结构上的,我们就知道有哪些东西要提前考虑。”
这趟为期25天的“培训”,让面对泉州湾跨海大桥复杂工况的周成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:“我现在跟下面的技术员、班组交底,就能像罗总要求的那样,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,比如为什么做这个东西,要怎么去做,怎样把它做好,做不好会有什么后果,还可以怎样优化做得更好,我也有了这个底气。”
架子二队主任工程师周毅同样感受到“培训”的裨益:“因为生产是按技术的要求做的,我们只有熟悉全部结构和施工工艺,弄懂弄通要实施的重要节点和关键控制工序,写的方案才能更接地气,让施工更安全、操作更便捷、质量更有保障。”
如今,罗长维常能从这些年轻人的责任心、领悟力和做事方法中,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和一路走来努力的样子,这让他倍感欣慰的同时,依然不改对他们的严格要求:“这是为他们好。你想,这么好的平台和机遇,你如果没锻炼出来,错过了一个成长阶段,对你整个职业生涯都会有很大影响,我想让他们始终记着这个道理。”
这种想法正契合了罗长维的工作成长经历,也印证了他刚入职时,在个人空间里对自己的寄语:唯有勤学习、多思考、多总结,才能打开禁锢的思维和视野,才能不受限于狭隘的目光和眼前的琐碎。
入职6年,今年9月,罗长维迎来三十而立后的首个重要时点——泉州湾跨海大桥主塔封顶。
都说而立之年应该建立更明确的人生目标与发展方向,罗长维的想法也很清晰,他并不太纠结于今后的上升空间,而更希望自己专注于专业性的提升,也许这就是作为一名技术质量管理者的自尊心。
他还很喜欢《老师·好》里那句经典台词: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了你们,而是因为遇见了你们,我才有了这段最好的时光。
他觉得,现在经历的福厦高铁项目也一样。“大家从四面八方聚到这里,共同为建设国内首条跨海高铁拼搏奋进,这真是一种缘分。不是因为这个项目,我也不会与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兄弟相遇。既然这么有缘聚到一起,那我们就一起把事情做好,让每个人都能有所收获,创造属于我们的最好时光。”(张延涵)